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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心路

2023-10-23 10:50:03 来源于:中国城乡新闻网

中秋节和国庆节连成了长假,网上显示尚有往返高铁票,我决定回趟老家兰考县仪封乡刘岗, 那个位于豫东黄河故道,几近山东的小村庄。

高铁刚驶离北京西站,村里通向田里的那条土路上发生的许多故事已浮现在眼前。儿时的农村孩子夏天里最感快活,所留下印象也最深,因为夏天的衣服比较容易满足,生活也多些乐趣和色彩。每值盛夏,离村头不远的路边池塘里蛙声一片,一阵紧似一阵。妇女在那里洗衣,儿童在浅水区域戏水,有时还能捉到小鱼或泥鳅。塘边上一望无际的大豆秧里蝈蝈欢叫,此起彼伏,纵情酣畅。儿时的我和伙伴们常一起寻着蝈蝈的叫声,在有点发烫的路面上来回赤脚奔跑,顶着烈日捉得一串串蝈蝈,留下一串串欢笑。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家,电灯还没有进入家庭,抽水泵算是当时唯一的农用机械。偶有邻近的国营园艺场开来拖拉机帮生产队犁田,会引来不少人围观。那时的畜力也欠缺,人力耕作还很重要。男人劳动量大,所得报酬也比妇女的多,所以田里的活大抵都是男人的主战场。为了补贴家用,几乎家家都养有猪羊。给猪羊打青草是当时村里仅次于农活的事儿,妇女和少年儿童便成了打草的主角。妇女及三五成群的小伙伴背着大大小小的篮子,往返于这条土路上,嘻嘻嚷嚷,叽叽喳喳。蚊子成团地在头顶上盘旋飞舞,嗡嗡作响。路边树枝上的知了不间歇地嘶鸣。不时传来的带有旋律的黄鹂清脆叫声使得自然的热闹平添音乐情调。

父亲是他那个年代村上屈指可数的高中毕业生,也是大家眼里的聪明人。当时,我最小的妹妹刚懂事,我和哥哥及两个妹妹都在读小学,母亲须包揽全家一切生活琐事,很少能参加集体劳动。仅靠父亲一人所争的公分很难维持全家的基本生活,父亲就托人买了只品种良好的母羊。这样每年都能靠卖羊毛和出售小羊羔获得一些对于当时农民比较可观的收入。为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和哥哥放学后都会主动打羊草,在这条路上留下数不清的脚印。青草的那种特有的香味自那时便已浸入我的心裨。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每遇到城里修剪草坪都迫切地呼吸弥漫在空气中的草香。

母亲仅仅上过两个月夜校,能认的字都能用手指数得过来,这自然不足以改变她的命运。母亲主要是照料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也许是因为她做的太多又琐碎,反倒没有深刻记忆,想起母亲满脑子都是似乎永远停不下来的忙碌。母亲有农村妇女典型的吃苦耐劳品格,不过,也属于爱动脑的人。母亲爱养鸡,数量也比一般农户的大。母亲起初早上沿着这条土路把鸡笼送到田间,傍晚再把已经入笼的鸡用手推车运回家。后来, 母亲每天早上都把鸡笼的位置放在离家近几步的地方,结果不到一个月鸡笼就位于村口了。早上鸡从笼子里飞出就自己到了田间,傍晚鸡又自己回到笼子里去,省时又省力。麦收季节,不少麦粒会散落在这条被车轮碾松的浮土里,母亲就把这些埋有麦粒的浮土扫成堆,再用筛子把麦粒筛出来。这样家里就多了一些口粮,也方便人和车辆行走。母亲为人厚道,对街坊邻居很友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河南的周口地区遭遇特大洪灾,母亲主动捐出一袋粮食,我很不解地问母亲,我们自己都是勉强够吃,为啥拿出这么多粮食?母亲只是说句别人家更难,便没有了更多的解释。直到今天,每次回老家,村上的很多老人还会主动向我提起已经离世三十年的母亲,夸她人好。

不知道是因为男人本性还是生活的重担,或者兼而有之,父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威和严,所以我很少主动和父亲交流,就连我的堂兄弟也都敬而远之。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放松很多,自然也就多些快乐的记忆, 有时做错事被她责骂也没有多大压力。有一年夏天傍晚,我让已经好几岁的小妹骑在我肩上从这条路上和母亲回家,还不时逗小妹笑,从身边走过的人对母亲说了声这哥哥对妹妹忒好了,母亲当时只是报以笑声,看到母亲发自内心的笑,我感觉自己做了件很骄傲的事儿。母亲的那一笑也成了我一生中对母亲最深刻最幸福的记忆。

不管父母多么艰难,也从不会耽误子女上学。这是父母做的最正确的也是影响子女一生的事儿。这可能与父亲自己的经历有关。父亲的高中阶段就读于省级重点学校。他的每次考试成绩几乎都是班上第一名。据父亲说,当时国家正遭遇困难,挨饿在全国都很普遍,生活条件本就不好的农村更为艰难。爷爷奶奶和伯伯挤出所有能充饥的食物供他读书,但后来连难以下咽的花生叶和红薯梗也无以为继啦。临近高考的最后一个月,爷爷奶奶已经因为严重营养不足而全身浮肿,眼睛肿得几乎无法睁开。父亲很清楚他已经没有上大学的可能啦。他只能忍痛放弃高考,回家做了农民。不然的话,他上个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父亲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更不想让他的遗憾在我们几个儿女身上重现。正像父亲的名字所寓意那样,父亲就像家里的山。恢复高考的头几年,河南总的高考录取率都在百分之四以下。哥哥,我及小妹先后园了大学梦,这在当时成为方圆十几里的佳话。我很清楚,没有父亲的巧干和那种近乎拼命的劳作,不可能供出三名大学生。

农村实施土地承包制后,农民的积极性得以极大释放。父母就借助这一有利政策开垦一大片无人问津的荒地。经过父母的精心管理,收成还不错。进入八十年代,农村的改革已经到了较高程度,农民的思想也逐步从单纯的粮食生产中走了出来,附近的农民越来越多地种植苹果树。父亲觉察到了机会,在昔日种植庄稼的自留地里种植苹果树苗。但由苹果籽长出的树苗是不结苹果的,还必须经过嫁接才行。嫁接苹果树在农村也算一项技术活,对温度要求高,天越热嫁接越容易成功。暑假期间,我和哥哥也学着帮父亲嫁接,但我没干多久就感觉腰酸背痛。父亲经常在酷热里一天接一天地嫁接树苗,如果没有亲历,我很难体会到他的辛苦。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父亲被村民称为铁人。对此,父亲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解释说,这因为一是党的政策好,二是家里的三个大学生让他觉得这种付出很值得并对未来充满希望。由于父亲管理的苹果苗品质好,价格公道,远近的人都愿意买我家的。如果按可比价格计算,那两年家庭收入达到了最高点,也恰好帮我家度过了刚性开支最大的两年。

随着苹果树种植规模的扩大,技术人员愈显匮乏。父亲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经过两年的自学和摸索居然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苹果树管理的技术人员,前来参观学习的农民络绎不绝,村里的人有问题都请教他。父亲也很乐意传授经验,有时还亲自到地头现场讲解。后来开封市有关部门还邀请他在全市果树管理技术交流大会上做报告。他的经验具有很强的实用性,讲解也通俗易懂,很受农民欢迎。农民日报曾采访过父亲,并称他为苹果树的活字典。为此,父亲获得了开封市劳动模范和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因为要赶回北京上班,这次能在家停留的时间很短。父亲也知道我的心思,在我要返回北京的那天上午,他专门陪着我沿着那条路边走边聊了好久。现在村里已经实现了机械化,这条路上早已没有了牛马的身影,自然也没有了马车,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拖拉机和农民的家庭轿车。父亲在提灌站旁停住脚步,指了指路两旁,又指着路的远方,感慨地说,过去的不毛之地现在都成了高产田。咱们村有今天,甚至说整个兰考有今天,有两个人不能忘,一位是有艰苦奋斗精神的焦裕禄书记,一位是能干敢干和实干的张钦礼书记。是啊, 一心装着人民的人也一定被装在人民的心里。

考虑到父亲已经八十五岁高龄,我向父亲提议早点回家。到家后我问父亲是否累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新房说,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过去做梦都不敢想,感觉身上还蛮有劲,这点路不算什么。说话间脸上流露出难掩的满足和自豪。提起新房,就得提及新农村建设。两年前,村上重新规划道路,原来的房子需要搬迁。我和哥哥商量后决定趁机改善一下父亲的居住条件,让他安度晚年,就比照城市居住设施给他建了这套新房,周围种上了父亲喜欢的各种花木。这所村民口中的别墅,还引来邻近乡镇的部分老乡观摩,言称也要建造他们的理想家园。

在我留恋不舍地踏上归程的时候,村里一位长辈邻居开着三轮车专门给我送来一箱刚从果园里采摘的葡萄,一种叫做阳光玫瑰的新品种。他的热情让人难以找到拒绝的理由。他还特意补充说,等我明年回来,一定带我去他的葡萄园里采摘。再见,这片生活养我的土地!为了父亲的微笑,为了目睹故乡的新貌,为了品尝那醉人的葡萄甜香,我们一定还会再见,我的乡亲,我的刘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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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佰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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