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郑州总是带着点灰蒙蒙的湿气，像一块被雨水泡软的老棉布。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老同学克君的电话。

“老伙计，晚上有空没？带你去个地方，尝尝一款真正的好酒。”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像河南烩面里的辣椒油，透着股热乎劲儿。

克君是我初中同宿舍的兄弟，睡在我隔壁的床上。那时候他就爱琢磨吃的，半夜翻墙出去给我们买吃的，回来时裤脚还沾着泥。如今他成了河南食文化研究会的会长，更是把“吃”和“喝”研究到了骨子里，用他的话说，“食文化是活的，得用舌头尝，用心品，才能摸得着根”。

我本想推托——最近总觉得累，晚上更想回家喝杯温茶。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动了心：“纯坤沙酒，茅台镇的真货，不是市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串沙酒。”

坤沙酒，我懂。酱香酒里的“贵族”，用完整的红缨子高粱，经过九次蒸煮、八次发酵、七次取酒，一年一个生产周期，五年以上窖藏。这种酒，不是随便就能喝到的。

“行，在哪儿？”我问。

“金水区名门国际，六点，我等你。”

名门国际是郑州有名的写字楼，我按照导航把车停好，直接乘电梯到一栋写字楼的20楼，推开窗就能看到CBD的“大玉米”。我到的时候，王克君已经和老乡阮祥志一起在喝茶了，面前摆着一个黑陶酒坛，坛身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青衫醉。

“这酒名有意思。”我坐下，指尖轻轻划过坛身的字迹，“青衫？是‘江州司马青衫湿’的青衫？”

克君笑了，给我倒了杯茶：“你还是那么酸。不过这名字确实有讲究——等会儿你见了老板，就明白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穿一件藏青色的真丝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花纹，像暗夜里的星光。她的头发挽成一个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高挺，嘴唇是自然的粉，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王会长，这位就是您说的韩老师吧？”她的声音很软，像江南的糯米糖粥，却又带着点北方姑娘的爽利，“我是青掌柜，‘青衫醉’的创始人。”

克君赶紧介绍：“老伙计，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美女老板，青掌柜。她在茅台镇有自己与人合作的酒厂，这‘青衫醉’，就是她的心血。”

青掌柜笑着伸出手：“韩老师，久仰。‘青衫醉’这名字，是我起的。‘青衫’是我名字里的‘青’，也是‘青衫磊落险峰行’的青；‘醉’嘛——”她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我觉得，要是酿酒的人有心，喝酒的人有情，那这酒，就不光是醉在嘴里，更是醉在心里。所以我总说，‘青衫醉人，见了美女一定醉’——当然，主要还是酒醉人。”

我被她的直爽逗笑了。眼前的青掌柜，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北方姑娘的大气，像一杯刚倒出来的酱香酒，初闻是清雅，细品是醇厚。

说话间，青掌柜找来几个小玻璃酒杯，亲手挑几款自己常喝的酒，给我和克君各倒了一杯。

酒液呈琥珀色，像初冬的阳光，稠稠的，挂在杯壁上，慢慢往下滑，留下一道道晶莹的酒痕——这是好酒的标志，行家叫“挂杯”。

我端起酒杯，先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不是那种刺鼻的酒精味，而是混合着粮食香、窖泥香、陈香的复杂香气，像一阵风从茅台镇的酒坊里吹过来，带着赤水河畔的湿润和高粱地的灼热。

“尝尝？”青掌柜看着我，眼里带着期待。

我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的瞬间，先是一股绵柔的甜，接着是酱香的醇厚，像丝绸滑过舌尖，没有丝毫辛辣感。慢慢咽下，喉咙里暖暖的，一股香气从胃里反上来，顺着食道回到口腔，唇齿间都是淡淡的焦香和果香，回味无穷。

“怎么样？”克君笑着问，他知道我懂点酒。

我放下酒杯，认真地说：“好。酱香纯正，入口绵柔，回味长。没有杂味，是真正的坤沙酒。”

青掌柜的眼睛亮了：“韩老师懂行！这酒是我在茅台镇的一个合作伙伴的酒厂酿的，用的是当地的红缨子高粱，赤水河的水，传统的坤沙工艺。一年生产周期，五年窖藏，才敢拿出来给大家喝。”

她的语气里带着骄傲，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你一个北方女子，怎么想起去茅台镇与人一起酿酒？”我好奇地问。

青掌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飘向窗外的夜色：“说起来，也是缘分。我老家是河南台前的，以前在郑州做生意。三年前，陪朋友去茅台镇旅游，喝了一杯当地的坤沙酒，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味道。回来后，心里总想着那杯酒，觉得那么好的东西，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然后你就把郑州的生意停了，去茅台镇与人开发一款酒？”克君插话，“女中豪杰”，语气里带着佩服。

青掌柜点点头：“嗯。当时家里人都反对，说我一个女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搞什么酒啊！但我就是倔，认定的事，一定要做。我在茅台镇待了半年，跟着老酿酒师学工艺，学品酒，找合作伙伴，一点点把自己挑选的这款坤沙酒给固定下来。第一年合作伙伴调的酒，我自己喝了一口就哭了——不是因为难喝，是因为太不容易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笑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们的酒厂走上正轨，酒也得到了不少专家的认可。上个月，我们的‘青衫醉’还获得了茅台镇酱香酒品鉴会的大奖呢？”

克君拍了拍桌子：“我就说嘛，我兄弟的眼光不会错！”

我看着青掌柜，突然明白“青衫醉”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青”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执着；“醉”是酒的醇香，也是她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一杯酒里，藏着她的江湖气，也藏着她的温柔。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不少“青衫醉”。克君聊起小时候上学时的趣事，青掌柜说起茅台镇所见所闻的风土人情，我自己则听着他们的故事，一口一口地品着酒。

酒喝到微醺，青掌柜站起来，给我们每人又倒了一杯：“韩老师，王会长，谢谢你们喜欢‘青衫醉’。我这酒，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就是想让更多人喝到真正的酱香酒，知道茅台镇除了那些大牌，还有我们这些用心酿酒的人。”

我端起酒杯，看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突然觉得，这杯酒里不仅有酱香，还有青掌柜的坚持，祥志的热情，还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来，干杯！”

几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入口，依旧是那么醇香绵柔，回味无穷。

那天晚上，我喝得有点多，但脑子却异常清醒。我想起克君说的“食文化是活的”，原来，真正的食文化，从来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藏在每一杯酒、每一口菜里的故事，是酿酒人手上的老茧，是厨师额头上的汗水，是朋友相聚时的笑声。

离开饭店的时候，青掌柜还送给我两瓶“青衫醉”，说让我带回家慢慢品。我提着两瓶酒，走在初冬的郑州街头，风一吹，手提袋上的“青衫醉”三个字在路灯下闪着光。

后来，我把那两瓶酒放在书房的书架上。有时候晚上看书累了，就倒一杯，闻着那股酱香，想起那个穿旗袍的女子，想起那个温暖的夜晚。

青衫醉，果然醉人。不是因为酒烈，而是因为酒里有故事，有温度，有一个女人对梦想的执着。

现在，每当有朋友问我喝什么酒好，我都会推荐“青衫醉”。我会告诉他们，这酒是一个叫青掌柜的美女老板酿的，酒质醇香绵柔，回味无穷，喝了，就再也忘不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我端起桌上的“青衫醉”，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滑过舌尖，依旧是那么熟悉的味道——像青掌柜的笑，像克君与祥志的热情，像那个初冬的夜晚，温暖而绵长。

原来，一杯好的酱香酒，真的能让人记住一辈子。

青衫醉，醉的是酒，更是人心。

（作者：韩枫桦）